承安

凌晨四点钟,看到海棠花未眠。

【勋兴】江南好


(一)



♢画家勋×文物修复师兴

♢所有背景以及风土皆不准确,勿杠





夏至,满城烟雨。


吴世勋撑开临水的窗,卖花姑娘的吆喝穿过稠密的水汽,清凌凌地进了屋来。


雨雾淋漓乌发,布衣素雅,臂上挽花篮。


吴世勋将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,倚在窗边看,看江南人纤纤巧巧的身影穿梭在一条又一条弯弯绕绕的深巷,渐渐消失在青石板深处。


他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,水上的雾好像一并扑进了他的瞳孔,连着英挺的面部轮廓都影影绰绰地不甚清晰。他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画笔,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画架。


架子上有一幅油画,尚未完成,已见作画者功力深厚。窗框拢住的一方景,楼阁,碧水,木船,游人,全部微缩在了一张窄窄的画布上。烟雨江南,景在画上,竟然也朦胧。


吴世勋微微抬起画笔,像是要触上画布,却又顿在半空。他盯着那幅画,眼睛里浅浅地浮出了一点无机质一样的冰凉,好像眼前这幅画不是他自己的心血,而是不知道那个画展上标注了别人名字的作品,正需要他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三言两语进行品评。


哪怕只有寥寥几字,也足够别人拿去四处宣扬了。


是批评,旁人就说我早说过这画不怎样,你看吴世勋跟我观点一样;是称赞,别人就说这画可被吴世勋夸过,啧啧啧,果真不错,我早说过这谁谁谁必是后起之秀。


吴世勋烦不胜烦。


他早画够了西方人的高鼻深目和所谓斧凿刀刻的面部线条,还有西式建筑的巨大体量以及超然的尺度。他依稀觉得属于自己的那块碑石不在西洋,他也不想太过长久地停留在这里追逐所谓艺术的崇高。


吴世勋没跟任何人商量,自己打点好行李,买了一张船票回了国。


吴世勋当初是被母校院长的一封推荐信送出了国。他至今还记得那位院长的眼睛,明明深研的是西方的油画,教授的也是西式画法,吴世勋却觉得那双眼睛里蒙着雾,像是水墨点染的。


这已然年近花甲的老教授对吴世勋说,油画的根在西洋,你如今去寻它,不论寻到与否,都别忘了属于自己的根。


吴世勋说好,我学成一定回来。


此后七年,吴世勋画作享誉海外。他时常与老师通信,得知他近两年已退居幕后不再任教。他同吴世勋在信中谈外国的风土人情,谈作画的种种心得,却从没问过吴世勋何时归国。


前阵子国内时局动荡,吴世勋有过回国的想法,几次寄信给家人,都被劝阻回来。吴世勋上头还有个哥哥,长他十岁有余。父母把他当宝宠着,他自去学画,就没再过问家中的事。家里人也只透露过前些年吴家风头太盛,木秀于林风必摧之,索性韬光养晦,等时局安定下再说。


这段时间的来信确也没再提过引得人心惶惶的那几个人名了,也不知是被淡忘在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里还是怎的。


吴世勋站在甲板上,海风拂过他的额发,眼前的汪洋望不见边际。他想起来老师年轻时也曾经去大洋彼岸留学,又放弃优越的物质条件义无反顾回了国。


老师他也曾像我一样,站在返程的船上望着海面,就像望着未知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心安的前路吗?


吴世勋知道老师为什么从不催他回国了,他想,我笔下该有个怎么也描摹不出的灵魂埋在故土。


他就这样提着简单的行李来了江南,准备从这里开始,走遍祖国河山。


而此时,吴世勋握着画笔,画布上是他陌生又熟悉的结构。画笔悬而不落,他总觉得这画里的景色,似乎少了些什么。


轻轻搁下画笔,吴世勋把目光投向窗外。依旧是不变的碧水行船,两岸楼阁,他的目光一一扫过,却空空的落不到实处。


一只木船悠悠滑过桥下,船夫一撑竹竿,尖尖的船头闯进吴世勋眼里。他的目光随意掠过这只船,正要投向别处,却突然在半空中定住。


这只船上只坐了一个人。


那人穿着淡青色的绸布小衫,本应该融在周围水波的碧色里,却因为他白皙的肤色让粼粼水波成了他一个人的映衬。水上的雾不知何时已经散了,他的乌发轻轻地搭在额上,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把白纸折扇。


他好像在同船夫谈笑,吴世勋远远地看着他白皙的侧脸,距离也难模糊的高挺鼻梁和精巧的下颌骨。手上的折扇摇过几下,掩住了下唇。他似乎感知到了吴世勋的目光,轻轻一歪头,目光准确地对上吴世勋的眼睛——吴世勋感觉自己溺死在了一片墨色的水波里。


他只记得自己失去思考能力的前一秒好像在想,这样娇的动作,竟还有人做的一点也不女气。


吴世勋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那只船,注视着船上的那个人。


那人跟吴世勋对视一眼后又转过了头,像是微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,就这么悠悠然坐在船上,水波一荡一荡,渐渐消失在了吴世勋的视野中。


像一滴化在水中的清墨。


等吴世勋回过神来时,他面前的画上已经多了一只船。


纤纤小小的,只坐了一个淡青色衣衫的人,站了一个白布小褂的船夫,却一下夺过了所有其他色彩的声势,极尽糅合后迎面泼来,皆是天水成碧的风骨。


吴世勋握着手里的画笔,凝视着那只船。良久,垂下眼去。


他刚刚确实有一种冲动,想冲下楼去追那只船,抓住那个人,用目光,也许是画笔,描摹过他的眉眼,在他的脑海里那人该有一双微微下垂的温和的眼睛,眼尾长长地撇出一捺,像个水墨描出的由深及浅的收束,以此作为潋滟眼波的结尾。


但吴世勋没那样做。对他而言吴世勋只是平行的陌生人,能将自己的影子留在他的画上,已经能算作一种不浅的缘分。


这缘分本该到此为止,那不能算作对视的一眼就该作为句号。但吴世勋没想到的是,他们很快又再次见了面。


傍晚,吴世勋像往常一样准备下楼散步,顺便收集素材。


他暂住的这家驿亭叫和平饭店,交通便捷又背靠江南古水道,加上楼里厨子做得一手好地方味道,生意很是红火。


吴世勋臂弯里搭着西装外套,理着自己的袖口下楼。


一级,两级。


一片淡淡的青色措不及防地填满了吴世勋的视野。他猛地刹住脚步,抬起眼来,对上了一双只在他想象中出现过的眼睛。


那双水墨一般的瞳孔闪过微怔,随即礼貌地垂下眼帘,正要上楼的人侧过身去,给下楼的吴世勋让出更多空间来。


他等了一会儿,却迟迟不见那双皮鞋从自己身侧走过,有些疑惑地抬起了眼睛。


吴世勋愣在原地,一时分不清自己正身处想象还是现实。见那双眼睛向自己看来,才如梦初醒般收回了视线,有些慌乱地抬起了脚步。


还没走两步,他就听到一声试探着问出的:“吴先生?”


吴世勋循声看去,才发现青绸衫后面还跟着个人。


这人看着已至中年,面部线条很是硬朗,衣着像是公职人员,收拾得很整齐,周身透着板正和严谨。


他见吴世勋向他看过来,确认自己没认错人,伸出手来笑着说:“我是国家文物局的,前些日子刚得知吴先生给博物馆捐赠了一批画,没想到今天就在这儿碰见您了。”


经他这么一说,吴世勋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。他一直推崇艺术要被更多的人欣赏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,回国时给国家捐赠了一批画作,都是他这些年来收藏的。


他捐赠时并没什么其他想法,只是此时此刻却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冒出一句,果然是好心有好报啊。


他正愁没什么理由认识青绸衫,就有人给他们搭台阶来了。


那人自我介绍道:“我姓李,李应霖,这位是我们局的文物修复师,姓张,叫张艺兴。”转头又对张艺兴道:“张老师,这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吴先生。”


张艺兴笑了笑,握住吴世勋的手轻轻晃了晃。他穿着传统的绸衫,做着这样新式的礼仪,却丝毫没有不伦不类,举手投足都是说不清的潇洒与淡然。


吴世勋留意到他清瘦的腕骨上搭着一串白玉手串,衬得他白皙的手分外沉静,一枚南红背云悠悠地悬在半空。


张艺兴开口道:“久仰吴先生大名了。”他嘴角浅浅地含着一抹笑,不近不远,让人觉得如沐春风。吴世勋常听别人称他吴先生,从没觉得有什么,现下张艺兴一喊,倒教他咬着这三个字细细咀嚼,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淌出来些什么。


于是他答应一声,握过那几根白皙手指的手垂回身侧,不自觉地捻了一下,好像还存留着凉而柔软的触觉。


李应霖接道:“吴先生是来江南写生的?”


吴世勋应道:“是。”他一向话少,如今杵在张艺兴面前,却不是不想说话,而是千言万语堵在心头,却又觉得哪一句都唐突。


李应霖没放在心上,只当这些艺术家都有个性,他常年跟这些人打交道,不喜欢说话的倒也不在少数。


“这几天有批展品下来江南,我跟张老师就是跟着它们来的。”他三言两语把目的交代清楚,笑道,“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,跟吴先生住了同一家店。”


“吴先生这是要到哪儿去?”


“四处闲逛,并无正事。”


“那倒好,“李应霖笑道,“我们的房间就在楼上,有空不妨来叙叙话?”


吴世勋从成年那一刻不知道听过多少相似的邀请了,有些因为他的家庭,有些因为他手里的画笔。他自觉同大部分人没什么话可叙,坐在那里喝茶倒是浪费大家的时间,所以一向是能拒就拒。


李应霖和张艺兴之前同他连面都没有见过,顶多是从别人口中对他有个印象,聊天一定也离不开以上两个话题。


他本该拒绝的,抱歉已经顺着惯性落到嘴里,正要开口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。


“也好。”


吴世勋后来想起这一幕,对自己临时学会了拐弯的嘴巴表达出了十二万分的诚挚敬意与感谢。当然,类似“见色起意”这种理由他是万万不会对张艺兴说的,虽然事实就是他瞥见张艺兴的酒窝,深深地嵌在他白皙的脸颊上,将他措不及防地陷了进去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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