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勋兴】观火（下）
♢前文这里观火(上)
一罐糖而已，难道张艺兴以为这就能收买自己了吗？
哈！
他做到了。
吴世勋嘴里含着糖，清爽的苹果味儿，丝丝缕缕地甜进心里。
转眼又是一个月。
张艺兴在旁边专心致志地听课，手里的黑笔无意识地点着桌面。
他的录音笔放在一边，小小的屏幕上秒数正在跳动。
吴世勋手欠地拿过来摆弄两下，张艺兴从旁边伸过一只手来，摸上他的小臂，又顺着小臂从他手中把录音笔拿了回去。
“下了课再玩。”
吴世勋手里一空，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，好像上面还有张艺兴的温度。
舌头把嘴里的糖块转了个方向。
还有一周多又是月底了，月考近在眼前。
张艺兴不用考，班主任特许他康复之前不用参加任何纸面上的考核内容。没办法，他什么都看不到，去了也写不了字。
吴世勋也没太把考试放在心上，他比较关心张艺兴的眼睛。
“月底就去复查吗？”
“嗯。”张艺兴坐得很端正，腰身笔直，像棵挺拔的青竹。
“结果不好的话，我可能要去国外一段时间了。”
吴世勋没再说话，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。按理说他该给些安慰，又或者是类似于“别担心，肯定会好的”一类鼓励的话。可他莫名觉得张艺兴不太需要，或者说即使他没有说这些话，张艺兴也知道自己心中所想。
“嗯……”张艺兴转向他，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。
吴世勋看着张艺兴，他微微抿着唇，颊边有两枚浅浅的酒窝。
“我妈妈想邀请你来我家做客。”张艺兴还是把话说出了口，“如果你周六有时间的话……”
吴世勋还没开口，他又急急把话接上：“不来也没关系的，马上要月考了……”
“可以的。”吴世勋打断了他的话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急切，“上午还是下午？”
张艺兴愣了一下，酒窝随即深深凹陷下去。
吴世勋看着他的酒窝，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。
张艺兴家就在市中心，距离一中不远。
吴世勋坐在他房间里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。
张艺兴的房间跟他的人一样清爽，干净整洁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大部分男生。蓝白格子的床单被罩，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只毛茸茸的玩偶。是只小羊，脖子上还用红色缎带系着个铃铛。
书柜里摆的满满当当，吴世勋扫了一眼，大多是些名著和时评，最下面一层摆着最近正在学的课本和参考书，旁边是一排格格不入的花花绿绿。
吴世勋定睛一看，是一套前段时间蛮火的漫画书。
他无声地笑了一下，把目光收了回来。
张艺兴爸爸不在家，家里只有他和他妈妈。张妈妈把吴世勋迎进来，又跟他表达了一番对他在学校照顾张艺兴的感谢，希望他以后能常来做客。吴世勋点着头答应下来，心里对张艺兴和他家人的好感又上了一层。张妈妈还要工作，把吴世勋带进张艺兴房间，又拿了点水果饮料之类送进来，告诉他们有事及时打电话，就出门工作去了。
吴世勋进来时张艺兴正在听一本英文小说，跟吴世勋打了个招呼让他随便坐，自己把这段情节听完。吴世勋听过几段，发现是他们老师最近要求读的小说。
这本书找的挺偏，吴世勋之前也没读过。他让张艺兴接着听就行，自己把假期留的作业拿出来。
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，吴世勋把卷子摊在张艺兴旁边的书桌上。不过他没急着写，目光盯上了桌子上一张照片。
“这是你小时候？”吴世勋把照片拿起来，画面里的小朋友剪着乖乖的齐刘海，被爸爸妈妈一左一右搂在中间，正露出酒窝对着镜头比耶。
脸蛋圆鼓鼓软乎乎的，看起来很好捏。
张艺兴抿了一下唇，好像有点不好意思：“嗯。”
“这么可爱。”
还有一句话，吴世勋没有说出口。
现在更可爱。
他跟张艺兴当了这么久同桌，发现张艺兴反射弧真是长得可怕。两个人还没熟悉的时候张艺兴整个人都是省电模式，吴世勋当时还以为他是高冷，结果后来发现他就是单纯喜欢发呆。他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有时候下课铃都打过了他还保持着上课时的姿势一动不动。
要是吴世勋戳戳他，他就会刚从梦里惊醒似的小小啊一声，把身体偏向吴世勋听他讲话。
好像他床头柜上那只小羊。
张艺兴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吴世勋眼里已经从人变成了羊，他只是习惯每节课的课间都把上节课讲的东西快速梳理一遍，现在看不到外物，没了其他干扰，让他更沉在自己的思绪里。
这点吴世勋跟他有点像，都是善于思考的类型。
但是再怎样有自己的想法也要完成老师要求的作业，吴世勋愿意动这个手，不写作业要解释得更多，他才懒得给自己找麻烦。
晴朗的初冬，明媚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两人身前。张艺兴向后窝在小沙发上，身上穿着柔软的家居服。
他大概以为吴世勋正专心对付试卷，把外放的小说改成了耳机。
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清浅的呼吸。
吴世勋盯着试卷，感觉脑海里一点一点涌上朦胧的睡意。他之前可没有写着写着题睡着的习惯，现在不知怎的，也许是这屋子里阳光太暖，气氛又太过柔软。
吴世勋甩了甩头，想让自己清醒一下。
他把手边的芒果汁端来灌了一口，冰凉甜润的果味，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课桌下推来的那罐糖。他有事儿没事儿就放嘴里含着，现在好像只剩下十来颗了。
吴世勋又忍不住悄悄去瞥张艺兴，却发现他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窝在沙发里，一动也不动。
阳光抚着他，白皙的脸颊上映过一层浅浅的金，黑发轻轻地搭在蒙着眼的纱布上，整个人柔和的不可思议。
他睡着了吗？
吴世勋情不自禁地慢慢靠近他，两个人的距离渐渐拉近，好像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
他嗅到张艺兴身上干净的香气，像阳光一样暖暖的味道。
吴世勋的目光落在他脸上，不自觉地一寸寸描摹他的轮廓。
他想象纱布下一双温和的眼睛，映成琥珀色波光粼粼的瞳孔，正含着浅淡的笑意……高挺的鼻梁下红润的双唇微微抿起……
那双唇突然一弯，酒窝深深凹陷，随即温热的呼吸随着“扑哧”一声笑打在他的唇边。
吴世勋如梦初醒，手忙脚乱地往后撤，语无伦次地解释：“我还以为你睡着了……”
张艺兴笑着坐起身来，摘下一边耳机：“我清醒着呢。你要去卫生间吗？”
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，吴世勋心乱的很，不知怎的又不敢看他：“不用……要我扶你吗？”
张艺兴自己慢慢摸着床边往外走：“不用了，好歹在自己家。”
吴世勋就欲盖弥彰地抓起笔来，强迫自己把目光钉在试卷上：“好吧。”
他盯着那些题，只感觉数字和符号拉起手来在自己脑子里跳舞，一会儿又变成各种各样的张艺兴，冷淡的笑着的发呆的，还有刚刚近在咫尺，好像再往前一步就能触碰到的……这都什么跟什么啊！
脑子里乱七八糟也就罢了，他的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快？
从他凑近张艺兴那一刻起跳到现在，声如擂鼓，他的耳膜都在跟着颤动。
他同张艺兴相处的片段流水一样从眼前滑过，却又偏偏什么都抓不住……
就在他心烦意乱时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，好像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。
吴世勋一时间什么都来不及想了，他飞快地跑出房间，正看到张艺兴跌坐在楼梯口。
一只手紧紧握着栏杆，一只手撑着身体，脚上的拖鞋已经有一只滚落到了楼梯底部。
吴世勋的心脏顿时一揪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想把张艺兴扶起来。
张艺兴抽了几口冷气，扶着吴世勋的手慢慢把身子正过来。
“摔到哪里了吗？啊？”
吴世勋急得不行，一叠声问他，怕张艺兴使不上力干脆双手穿过他腋下想把他抱起来。
“没事，没事。”张艺兴推了推他的手，慢慢摸上身下的楼梯，干脆在楼梯上坐了下来。
“真的没事吗？家里有没有可以涂的药膏……”吴世勋的话没有说完，因为他发现张艺兴居然在笑。
空气一时安静下来。
张艺兴坐在楼梯上，抱着双腿。他的嘴角弯着，身子微微颤抖，还在说没事，没事，那笑越来越淡，越来越淡，肩膀却还在轻轻地抖，像一双脆弱的蝶翼颤在风里。
他的嘴角不再弯了，把头慢慢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。
吴世勋还弯着腰站在他旁边，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。
张艺兴之前，眼眸还明亮的时候，有没有想到有一天，他会从自己最熟悉的家里因为陌生而跌倒呢？别人的失误导致的意外，为什么要张艺兴用不知会不会浸在黑暗里的后半生买单？
吴世勋不懂，他也不想张艺兴懂。
十七岁的年纪，合该整日欢声笑语，张艺兴心明眼亮，哪怕要整日学海里泛舟，他也应该是最明媚的那一个。他几乎能看见如果没有这场意外，张艺兴本该奔跑在最最光明的路上，迎着朝阳放声高歌，恣意洒脱地为自己而舞。
而不该被囚在黑暗里，用所有人都称赞的坚强死死压住内心滋生的堂皇。
吴世勋感到心尖上细密的疼，还有潮水一般涌来的难过。
他突然很想抱抱张艺兴。
吴世勋这么想着，也就这么做了。
他的手臂慢慢揽过张艺兴的身体，觉得他的肩背单薄得像一张脆弱的纸。
张艺兴没有动。他只是渐渐止住了颤抖，也没有开口说话。
他和吴世勋一起心照不宣地沉默着。
良久，张艺兴开口，依然埋着头，声音闷闷的，带着些沙哑：“吴世勋。”
吴世勋轻轻地应了声。
“我会好的。”
不是疑问句，是陈述句。哪怕雷雨大作，我也依然坚信，我能放声而歌。
吴世勋点头，哪怕他知道张艺兴看不见：“一定会好的。”
“我就在你身边。”
吴世勋就在这一刻下定决心，他会陪着张艺兴，无论什么名义，陪他到光明重现的那一刻。
月底，张艺兴请假去复查，说大约一周后就会回来。吴世勋同他开玩笑，说他再早回来一些就可以直接参加月考了。
言外之意，你一定会带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回来。
张艺兴听完笑得很开心，跟吴世勋说借你吉言。
他走的很利索，吴世勋旁边的桌子上收拾干干净净，连本书都没留下。
吴世勋第一次有点责怪张艺兴爱整洁的习惯，桌子上堆着书又不会怎样，反正过几天就回来了。现在收拾得这样干净，总让人觉得空荡。
他已经习惯了旁边有张艺兴坐着，上课时还好，下了课走廊里的喧闹迎面扑来，余光又瞥见旁边空荡荡的桌椅，总觉得少点什么。
张艺兴走的那一天，吴世勋的糖罐子里正好还剩七颗。
他决定省着点吃，一天一颗，正好能等到张艺兴回来。
其实想吃糖自己买就是了，但是吴世勋总觉得张艺兴给的糖要格外甜一些。
等他回来再找点什么借口敲诈一罐。
吴世勋决定。
第七天，空荡荡的罐子里只剩了最后一颗。绿色的苹果味儿，孤零零地呆在金色的铁罐里。
吴世勋盯着它犹豫，终于还是把它剩在了罐底。
他那天明显地心不在焉，破例被老师点了名字要他好好听课。吴世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黑板上，可是没一会儿心思就开始游离。
张艺兴，张艺兴该回来了吧？
他往教室门口看了不下十次，揣着躁动的心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，可每次都是失望。
张艺兴没有回来。
晚上他一到家就回自己房间给张艺兴打电话，没像往常一样上厨房找点东西吃，惹得他爸妈都多看了他两眼。
这么着急干什么呢？
吴世勋就是着急，他还心慌。
他还记得张艺兴跟他说的话，复查结果不顺利就要去国外治疗。吴世勋不在意他要去哪里治疗，吴世勋只想他能快点好起来。
他握着手机在屋里无意识地转圈，所幸电话很快就接通了。
但是另一头的人不是张艺兴，是他爸爸。
张爸爸礼貌地跟吴世勋道谢，说谢谢他挂念张艺兴，但是张艺兴现在不方便接电话，有时间他会让张艺兴再回电话自己跟吴世勋说。吴世勋想问张艺兴到底怎么样了，可张爸爸很快就挂了电话，好像要急着去做什么事。
吴世勋只好不再打扰。
之后的一周时间里，他又抽空给张艺兴打过三个电话，可每次都是他的父母来接。他们说张艺兴没事，正在接受治疗，可是吴世勋看不到张艺兴，怎么也没办法心安。
张艺兴真的没事吗？还是他不想吴世勋担心要父母这样告诉他？
吴世勋不再打电话，他怕给张艺兴添麻烦。或许张艺兴已经出国接受治疗了，在国外不知什么情况，也许要重新看诊，他不能老这么打扰人家。
那颗苹果味儿的糖，就这么一直留在了罐子里。
吴世勋感觉自己快要变成张艺兴了，他最近没事儿老是发呆。除了课上能集中精神听讲，因为不仅他自己得学好习，他还要给张艺兴记笔记，有什么重点难点自己都得搞懂，万一张艺兴回来问他呢。
吴世勋去超市买东西，看到了张艺兴给他的同款糖，犹豫一下，没有买。
他总觉得不是一个味道。
高三的学习节奏总是很快，一班又是超乎常人的快，整个班都在忙忙碌碌你追我赶，张艺兴的空位置从前排调到后排，吴世勋不知道现在除了自己，还有没有人会觉得这套空着的桌椅刺眼。
吴世勋有时候会恍惚，觉得张艺兴就是他的一场梦，美好绮丽得不真实。要不是这间教室里仍保留着他的书本和他的名字，吴世勋几乎要感觉他是自己转学后幻想出来的朋友。毕竟他在他心里那么完美，像所有美好缩影出来的极限。
此时距离他转学后第一次参加期末考试，还有半个月。
吴世勋像往常一样早早出了门，自己骑车去学校。他之前不会起这么早的，觉得没有必要。张艺兴走后他起的一天比一天早，每回都是第一个来教室。吴世勋也不知道为什么，他不知不觉就这样做了。但他知道，自己在期盼着什么。
气温越来越低，凛冽的寒风马上就要席卷这座城市。
吴世勋边走边摘掉口罩，伸手去推教室的门。
门开了，冷空气从他的身后卷进教室。
吴世勋愣在了原地。
今天，他不是第一个来教室的。
吴世勋旁边的座位上，已经坐了一个人。
那个人即便是坐着，身姿也挺拔如青竹。他手里握着一只黑色水笔，衬得手指愈加白皙。他抬起头，向着吴世勋的方向看过来，酒窝深深，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形状极为好看，瞳孔里盛着光和笑意。
吴世勋呆呆地站着，直到张艺兴噙着笑喊他：“吴世勋。”
“不认得我了吗？”
吴世勋鼻子一酸。
接下来的事情，在他后来的回忆里一片混乱。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到了张艺兴旁边，但是据目击证人张某描述，他当时同手同脚了——也不记得自己怎么迷迷糊糊上完了一上午的课，听说还带着有礼貌的微笑一一回应了来围观张艺兴的惊喜的同学。
他只知道放学铃打过，他不知怎的和张艺兴磨磨蹭蹭收拾到了最后一个同学也离开教室。
偌大的教室只剩了他和张艺兴两个人。
吴世勋不太敢扭头看他，也许是近乡情怯。还有一个原因吴世勋不敢说，张艺兴蒙着眼时很美，摘下纱布来漂亮得他不太敢直视。
就这么纠结着，突然听到张艺兴叫他：“吴世勋。”
吴世勋转过头去，他总算有理由去看张艺兴，但他盯着张艺兴的脸，还有那双眼睛里微微噙着的笑意，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——要了命了，这怎么还不如蒙上，蒙上眼睛他好歹敢跟张艺兴想说什么说什么，现在好了，他连心里那点妄想都要马上藏不住了……
“你之前说的那句话还算数吗？”
吴世勋呆了呆：“什么？”
他看着那双浅棕色的瞳孔，跟他想象里一模一样的漂亮，好像要把人陷进去……张艺兴明明在笑着，双眼里的促狭一闪而过，目光却好像洞彻了吴世勋心底。
吴世勋没由来地慌乱，张艺兴他……
“你说过要一直在我身边。”
张艺兴的声音很轻，落在吴世勋耳中却越来越清晰：“我现在告诉你，我也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“永远算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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